作者：笔名行者.李上校，本名李庆伟，山东济南人。空军上校军衔，退休老兵一枚。平生历经风雨，颇多周折，攒下一肚子故事，虽欠文釆和笔功，但有码字之冲动。时常拾掇一些文字，以慰寂寞，以演生活。欢迎文友评论指正，谨致。
★炊事班当兵，在绝大多数人的心中，是件光荣的事。可是，入伍去当炊事员，做饭喂猪还要放羊，这兵当的可就犯思量啦！然而，老兵精通这里面的门道，新兵进炊事班是锻炼，老兵当伙头军不是太赖就是太好。而对我们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兵来说，当伙头军八成是好事，有个顺口溜:"炊事班、炊事班，一年半载转一转，喂猪放羊学做饭，不是入党就提干。″所以，当兵当成伙头军，一般都是部队的"精锐″，当然也有各别连队把捣蛋兵、刺头兵安排到炊事班的，但这样安排人员的连队，多数是给自已找麻烦。★山里"第一难″基层分队搞好伙食何谓山里"第一难？″当年俺那部队才组建不到三年，除基指机关灶有正式编制，下面各专业分队的伙头军都是从各班组临时抽组，别说什么红、白案，厨师几级啦，大多数人连菜刀也没拿过哪！那时我们吃的是一类灶，菜金0.45元/天，油0.5斤/月，粮45斤/月，粮食粗细粮三七搭配，面粉是细粮，糙米、玉米面是粗粮。按说那时的普通工人月工资也不过三、四十块钱，计划口粮不过三十来斤，我们当兵每天能吃4毛5，一月粮食45斤，这已经很不赖了。可时，有的分队伙食有油有肉，还月月有伙食尾子，大家还可以喝点小酒；而有的分队伙食费却月月超支，仍然有战士反映吃不饱吃不好。其实，问题不在伙食标准上，而在炊事班的水平上。一开始，我也体会不深，不知道这里面有啥绝窍，真当了伙头军，才知道一个好炊事班，真的顶上半个连的战斗力。能把每天这4毛5做出花样来，让官兵吃开心，伙食费还不能超支，伙头军的本事当真顶着天。军队俗话说的好:炊事班、不简单，吃喝拉撒管地宽，头疼脑热闹情绪，它顶半个指导员。★伙头军之练
当兵第二年，我也进了炊事班，一干八个月，来年的确入了党，证明了当伙头军的重要性，也说明当好伙头军可比普通兵难多了。
俺那一茬炊事班，从班长(兼釆购员，那时干这活的都叫"上士″)到炊事员，全换的新人。班长广东，河南人，在家做过豆腐，算是跟做饭搭个边。我、庆江，济南学生兵，只会吃饭。还有个小廖，广西壮族人，也只会竹筒烧饭。
自打我们这班人升帐挂了帅，分队的伙食费刷刷窜红，弟兄们吃的叫苦连天，干部们吃的愁眉拉搭脸。俺四个人可是年年五好战士、先进个人呀！这做饭的水平咋与俺们的身份差了那么多哪！
俺们一开始做的饭，真算是地道的"军用品″。馒头不是硬的像石头(没发好)，就是黄的像炸药(碱面掺多了)；米饭蒸得不是像砂粒(夾生)，就是像烧炭(火大串烟啦)；还有那炒菜，罗卜切的手指粗，白菜带泥就下锅，今天炒菜寡淡无味，明天又能咸的呴死个人。
弄得今天指导员谈话，明天分队长训斥，周末还断不了挨点名。在那头两个月里，我们四个人整天灰头土脸打不起精神，心里着急，嘴上起泡，别提多上火啦！
那一年，我十七岁、庆江十八岁，广东和小廖也不过二十岁，在家从来没摸过做饭勺，现如今一下子要给四、五十人烧菜做饭，冬天天不亮(六点)就起床升火做饭，晚上七、八点才收拾完下班，比在业务班多干三、四个小时，还要管着拉煤、劈柴、卸粮食、冬储菜，就这还得天天挨训吃白眼，俺们四个小兵容易吗？
一开始，我们四个人轮流上灶，今天切破手指头，明天烫着胳膊，后天烧火的燎着了棉衣，洋相百出，还惹得弟兄们天天吃饭敲盆砸碗发牢骚。木法子，领导把俺们这些"优秀"派上来做饭，怎么能让当官的失望哪？练，其实比学苦，但做大锅饭真不是学来的。先说发面，二十多斤面，加上五斤水，力气活；还要用老面头发酵、把时、掺碱，技术活；这白案可真不容易。广东带我们每人五斤面，开练，揉面讲究"三光″，盆光、手光、面皮光，达到这三光，面就发的八成好了。一团五斤多面，连揉四十多分钟，莫说腰难受，连手膀子都酸的哆嗦。后来加到十斤、二十斤，硬是练出一把揉面的好手，但手指头也比原来的关节大了一分。
再说煮米饭。部队大锅一次下米十几斤，放水是个学问，少了夾生，多了黏?，早泡晚泡不一样。而且烧火也很讲究，急火烧开，中火煮米，压火闷熟，时间把握全靠经验。伙房前面是灶台，后面是灶火坑，中间墙上留个传话的眼，挂块活动铁皮，掌勺的啥时候喊"压火″，烧火的应声“盖啦″，这才能喘口气，就好像行船的口令，大副吼一声，后面响一串。
还有练刀功，一人十斤罗卜，从切片、码堆到剁丝，从开始手掌厚、指头粗，到练成片如纸、丝如发，手上不知挨了多少刀。练铲功，一锅土豆丝不停手连翻五十把。练擀面皮，一擀两米长一米宽，下刀不连皮。这大锅饭虽不用练掂勺，但比掂勺还要累。
功夫不负苦心人，两个月后，馒头、发糕、包子、水饺、面条全拿下，米饭软硬适中干湿可口，大锅菜虽然色香味型缺了色与型，但饭香味道还是有了。好评随之而到，分队点名也少不了听到表扬。好兵，终究是好兵，经得起折腾，顶得住考验，关键时刻不服软。一个春天下来，俺们四个伙头新军，已牢牢抓住了分队兄弟们的心。
★"猪司令”俺那炊事班还养着五、六头猪，到炊事班两月后我被分派去喂猪和放羊(放羊的事后面单讲)。日程是，早六点起床去烧猪食、喂猪，七点后赶羊上山，全天打下三、四十斤猪草(青饲料)，下午四点下山归队帮厨，晚上七点再烧一锅猪食。猪草割回来要在河里洗净晾干再剁碎，晚上配上泔水一块煮。夏天每天还要下河挑水冲洗猪圈，脏自不必说，气味太难闻。但猪粪是宝，种菜少不了，业务班的副业地除了人那点排泄物，全靠这猪巴巴了。所以，喂猪挺有权，我也"腐败″了一把，以"权″谋私，谁上烟，上好烟，我就让谁班来拉猪巴巴！没多久，我就弄了个"猪司令″的称号。叼着战友上供的烟卷，吞吐之间这"巴巴司令″当的还是挺滋润。为了喂好这几头宝贝，我也是煞费了心思，竟写信找"全军养猪模范″叶洪海，联系学习做"发酵饲料″。叶洪海（.07－.05.14)，当年全军著名模范，因养猪养成了大官。他是河北省大名县王村乡（原西店乡）柏村人。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级英雄模范。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，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。曾任北京军区装甲兵第一师某连队饲养员。钻研养猪专业技术，拜群众为师，向专家请教，经反复实验，于年6月制成省粮、易做的“中曲”发酵饲料，在军内外推广。年10月被中央军委授予“模范饲养员”荣誉称号。后任坦克团后勤处助理员、副处长、副团长。著有《中曲发酵饲料》。先后11次被毛泽东主席接见。中共十大代表，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，全国劳动模范。年以来，周恩来总理点名公派到阿尔巴尼亚等国传授“中曲”发酵饲料制作技术。后被越南、毛里求斯等国家引进。英模就是英模，信寄出去半个月，叶模范就把"中曲″发酵技术和发酵曲寄了过来，着实让俺激动了一晚上。曲子配料发酵要守点观察温度，需要守上一夜，三月天，桐柏山里夜间温度只有零下4、5度，我弄了个火盆，披着大衣，在猪圈饲料棚里整整蹲守了一夜。俺这"司令″当时可没想去见毛主席，而是揣了点私心杂念，心想一旦发酵饲料成功了，可以减少猪猪的口粮，我也可以每天少打二十斤猪草呀！省下点功，不是可以多玩一会吗？当然啦！这话也就是现在幽一把，当年是想为分队省下点粮食而已。为了这点事，指导员还弄了篇稿子本送下山，让基指广播站好好吹了一把。只可惜，终就是嘴上没毛、办事不牢，十七岁的我在那关系到能否扬名山外的一夜里，竟然累的睡着了，把叶模范寄来的曲苗全部烧糊成一堆草渣滓。虽然发酵饲料没整成，不过俺这"司令″也还是很尽职的，过去隔着河就能闻到"二哥″气味的地方，被我打理的地净圈明，"二哥″们也白是白、黑是黑，个个"军容″严整，精神焕发。★"老干部″猪圈里有头小猪，也就三、四十斤，因它已有三年"军龄″，被大家戏称"老干部″。老干部长的长嘴尖腚(腚~臀部，山东人土话)，一身黑毛乱蓬蓬地扎煞着，跑起来还哼哼唧唧，嘴角总挂着两行涎水，腚上那根秃尾巴打着卷，翘着仅剩下一撮被屎尿染黄的杂毛，样子着急丑陋，让我每次见它，都想打它两食勺子。打它不仅是因它长的丑，再说这二哥也没几个长得俊的，问题是老干部讨厌，是它还挑食不说还糟蹋食，一桶猪食倒进槽里，它立马站进去一顿乱拱，而且边吃边尿，真把人恨不得一刀宰了它。几次申请宰了它，可大胡子分队长总不点头。班长广东也给他说，这猪都喂三年啦，才长这么点，再喂下去，这肉还能吃吗？大胡子队长一瞪眼，吼道:你就缺它那一口食？老干部依然悠悠哉哉活着，依然在食槽里拉屎撒尿，依然被我们厌恶。当然，它被打的次数也在增多，打得它还长了本事，竟然学会了跳墙。一次它又把一槽猪食掺上屎尿，还没等我举起大扫把抡它，只见它踩着槽沿一个窜高，从墙头跳了出去，还溅了我一身秽物。这傢伙的尖腚锤一闪就没了踪影。老干部这一逃，可把大胡子分队长急坏了，他冲我吼着，你带老黑(土狗)今晚给我把老干部找回来！找不回来别睡觉！木法子，憋一肚子气，也得执行命令呀！好歹有个诸葛亮般的老黑，黎明前在粪堆里它叼着老干部的耳朵，把它拖回猪圈。经此一难，知底细的广东班长才告诉我，老干部和老黑，都是三年前分队长去山外访贫问苦时抱回来的，那贫农家里有个未出阁的大姑娘，一眼看上了分队长，但有军纪在前，大胡子绝不敢越雷池一步。一年后，那姑娘得暴病而逝，让大胡子伤透了心，从此老干部和老黑便成了姑娘的化身。只是老干部不争气，越长越搐搐，三年过后丑陋不说，还又懒又脏，让分队长爱也不是恨也不是。好在老黑争气，吃了三年军粮，更加威武。老干部一直活到大胡子分队长转业，才等来那久违的一刀。★"羊队长″前面说到，俺这"猪司令″还兼着"羊队长″。那是一群杂毛山羊。部队那几年重视农副业生产，山里地少，放三只羊算一头猪计入各分队年终考核成绩，而且羊不吃粮食，可以算是无本买卖。俺分队有三十多只羊，每天早上我喂完猪，便赶着这群羊上山。羊，这动物吃走食，多好的青草也只吃一口便走开，所以叫放羊而不叫喂羊。但这活练脚板子，羊走多远，我就得走多远，三、四公里是它，八、九公里也是它，而且羊特喜欢吃阴坡草，因为那里的草嫩汁多，常常从阳坡爬上来一身汗，马上又随羊群钻进阴坡吹冷风。时间久了，我也摸出点道道，这羊群爱走回头路，大概惦记着才吃一口的回头草吧！所以，我就在阳坡枕着放草鞭睡上一觉。一上山，就是一天，带两个冷馒头一根咸胡罗卜是中午一顿饭，夏天三个黄瓜两个青椒也算一顿午饭。边放羊，边打猪草，等到三、四点钟羊儿自已就知道下山回家，这回家的山路自有羊的首领来领道，俺这群羊的羊头叫"臊胡子″。羊栏和猪圈都在小河边的山窝里，羊栏不需要冲洗，但每月需要出土清栏，然后再拉新土垫栏。起栏土是个重活，因为土是一层层垫上去的，中间掺夾着草渣，用军锹根本铲不动，只能用十字镐刨，一镐下去羊粪四溅，那臊腥味就更别提了。就因为我拥有了猪巴巴羊蛋蛋的统治权，各班组总会给我上烟，没多久，十七岁的"猪司令″"羊队长″早早成了一杆日吸一包的烟枪，只不过被真正烟民称为吸跑烟的假枪。★臊胡子"臊胡子″是羊群头羊的绰号。臊胡子是只少有的黑毛大山羊，身高体壮，两只大角近四十公分长，黄眼珠子整日半闭半睁，一尺多长的三络黑胡挂在长脸上随风抖动，很有一番长者风范。三十多只的羊群中，有七只成年母羊，自然就成了臊胡子的妻妾。母山羊怀孕期比奶山羊和绵羊长，平均五个月左右，产后每隔20至40天发一次情，这是臊胡子最辛苦也是最紧张的时候。这段时间里，哪个小老婆发情撒尿，臊胡子都去舔舔人家的腚眼，然后翻起上嘴皮子，呲着个牙花子，高昂着黑胡子"咩、咩、咩″地叫上一阵，那股臊劲别提多得意了。然后，就是它上身搭肩下面紧着忙伙啦！臊胡子绝不许别的帅哥碰触它的那七个小老婆，真有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出现，它们一定会叮叮当当打上一场。那时候，两只公羊各退三、四米，然后猛然发力，向前跃起，歪着脑袋砸向对方，只听咔嚓一声响，角对角，头牴头，眼角充满了血，逐死一搏，就为争夺一次交配权。臊胡子不败，已是两年的冠军保持者，所以羊群里的小羊们，也都认它为亲爹。因对它有功，我对它的淫威还是默许的。然而，有一天，它却主动攻击了我。那是八.一节过后的第二天，我照常赶羊上山，路过河边小桥，我有些内急，便站在河沿边上方便。突然，我感到有点异样，羊群都站住不走，似乎在等待什么？正当我一楞神的片刻，屁股受到重重一击，没等提上裤子，我就一头栽到小河里。当我狼狈地从河里爬起来后，小桥上老黑正与臊胡子扭打在一起。我一下明白过来，一定是分队过八.一时杀了两只羊，一只还是臊胡子的儿子，让它记恨起我来，趁我不备给了一击，算是替它儿子报仇。兴亏有老黑跟着，要不我还不知道要吃多少黑手(应该是黑头)。后来等我交手时，羊群已经扩大到了五十多只，臊胡子依然统治着妻妾儿孙与随从们，它长得愈发高大威武啦！★节约闹革命伙头军的功劳簿上有一项叫做"勤俭节约″。每月公布一次伙食帐目，粮、油、煤和菜金不超支，是能耐，有节余，是水平，要做到这一点可不是光靠上士就能办到的。先说勤俭，古人云，勤，能生财；俭，能积富。伙食费里煤炭是一笔大开支，如果说粮油面是口中食，勒不出道门，可这烧火则能石头里挤油。山上树多，以柴代煤，这是一省；大圆灶口改马蹄灶口，煤少火大，这是二省；烧灶挑火压火封火启火，炉膛乾坤练个倍熟，小煤铲大火头，这是三省。再说节约。食堂剩菜剩饭是常事，这是因为各班组业务量大小不一，吃饭早晚不一定，加上南北方人的口味差异，每顿都有剩菜剩饭。我们班长不愧在家做过豆腐，拿出卤水点浆的本事，很快就改变了前任炊事班的陋习。剩米饭变炒饭，剩馒头变烩面，连剩菜也加上辣椒粉条变成了百味大杂烩。这才叫好吃不贵！每餐下米和面前，先去各班组了解出勤人员和业务量，以人头定饭量，让剩饭不超过五人的饭量。如此操家，俺分队的家底渐厚，每天人均二两肉，每周吃一次大肉包子，每月还可以加上一餐，喝上二两小酒。把个分队头头喜得合不拢嘴。★会做饭男人才算是男人过去，当过兵的人，没几个不会做饭的，那时候可没有罐头饼干压缩面，先别说进不进炊事班，就是战友聚会、老乡加餐、朋友野炊，一把菜二斤面不会弄两样，特别没面子。如果再干过伙头军，那么普通的煎炒烹炸、凉拌清涮、蒸煮烧炖，基本不在话下，一个土豆弄出三样都是分分钟的事儿。部队炊事班，虽然是玩大锅菜，但一把铁铲，一口大锅，一次能把十几斤菜炒熟、炒出滋味，功夫可不是一两天磨出来的。为人子、为人夫、为人父、为人爷，啥饭也能做，啥事也难不住，厨师、水电、管道、钳工、木匠，无所不能，连缝缝补补，改个裤角，收个衣腰，也是手拿把掐不成问题。男人，就该是个全能。当兵，会做饭，一辈子受人赞！老婆都说:这男人，除了不会生孩子，啥事都会干！老婆这十选一，是对当过伙头军的肯定加认定。后来，俺们那茬炊事班也完成了历史使命，班长广东和我提了干，庆江和小廖入党复了员，伙食尾子累计节余近千元，存栏猪重增加了三百斤，羊群增加到50多只，粮食节约千余斤，把个分队的家底打的厚厚实实。人生，就是一个过程，生活就是过程中的碎片，虽然零乱不堪，但总带着光影斑点，假以时光，细细想起，将碎片串连，生命就一样灿烂。编辑：杨玉珍（上图），生于年3月，毕业于山西大学汉语言本科，当兵时在28军84师宣传队，后到84师医院工作，从部队回地方后从事教育工作直到退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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